天要塌下來了,祁子俊並不知道,他正領著三寶逛琉璃廠。琉璃廠人頭攢動,熙熙攘攘。三寶心裡著急,說:「二少爺,您今兒個說什麼也得回去看看。三天不歸家門,改天袁掌櫃告訴了老爺,可不是好玩的。」「老爺只會打我的屁股,你怕什麼?」祁子俊說著便蹲下身去,看人家鬥蛐蛐兒。
祁子俊拿過人家的蛐蛐兒探子,忍不住就要伸手撥弄蛐蛐兒。蟲主猛地捉了他的手,圓睜雙眼:「這位爺,您可別動手。我這頭紅牙青,可值一千兩銀子。您要是把它弄壞了,我要您賠現成的,你沒地方找去!」
祁子俊笑道:「別誇口了。就憑你這蛐蛐兒,一千兩銀子?」蟲主急了:「你懂嗎你?」祁子俊道:「您這蛐蛐兒,身段還算不錯,也還驍勇。只可惜叫聲次了些。上好的蛐蛐兒,叫聲得粗頇些,就跟那唐琴一弦的散音一個味兒!」祁子俊只說上幾句,就讓眾人驚服。可他卻淡然一笑,走了。
琉璃廠另一街角,六阿哥奕昕微服裝扮,領著九格格玉麟閒逛。玉麟男孩裝束,滿臉淘氣。四個隨從,也是百姓衣服,只遠遠跟著,外人看不出來。見有人在玩竹圈套小玩意的遊戲,玉麟拉住奕昕:「哥,我想要那隻老虎,你給我套去。」
奕昕背著手,放不下天生的架子。無奈玉麟央求,奕昕只好指指一個隨從。隨從會意,拿了竹圈擲了過去。卻沒投中。
玉麟急得直跳,直嚷道:「你真笨!」那隨從諂臉笑笑,聳聳肩,再將竹圈套去。套了好幾次,還是套不著。玉麟忽然手指一處叫道:「幹什麼?想偷東西?」
攤主忙去招呼自己的攤擔。攤主再回過身來,見奕昕他們已套了好幾個小玩物。既驚且疑,有些心痛,也只好認了。玉麟飛快地拿起那些玩物,拉著奕昕跑開。
攤主被人點醒,追了過來:「你們幾個小偷,回來!」玉麟拉著奕昕,一溜煙跑進了人群中。攤主追了幾步,又怕攤上東西丟了,只好作罷。玉麟回頭,調皮地一拱手:「多謝啦!回見了您哪!」奕昕輕輕敲了敲玉麟的頭,說:「別學著奴才腔!皇阿瑪要是知道我帶你出來胡鬧,又該罰我了。」「好吧,皇阿瑪要是知道了,我全認了,沒你的事。」說罷欣賞著手中幾個玩物,很是得意,「怎麼樣哥?好看嗎?」奕昕不屑道:「有什麼好稀罕的?再說了,依你性子,過不了一時半刻,就膩了。」
這邊祁子俊正帶著三寶閒逛,路過一古玩店,忽聽裡面有人說什麼寶物,神乎其神,不由得湊上去看熱鬧。這是琉璃廠最有名的一家店,牌號博雅堂。
三寶進店一看,只見幾個人圍在櫃前,仔細琢磨一口黃玉碗。那位手托水煙袋的一看便知是掌櫃。他瞇著眼睛,咕嚕咕嚕吸了幾口水煙,神情有些傲慢:「真是懂行的,您先別急著出價,把貨看好囉!」
想買玉的是一胖一瘦兩個人。胖子說:「李大人您好好看,您自己做主。」瘦子說:「周先生,您也得替我看看。這玩意兒,您比我內行。」原來瘦子想買玉,胖子只是個中人。掌櫃說:「李大人不急,您細細看。價格合不合適,不用我說,周先生一聽準明白。」祁子俊見了玉碗,眼睛一亮,倒抽一口氣,伸手就要拿玉碗來看。掌櫃忙抬手擋住祁子俊,說:「這位公子,這可不是尋常東西,莫亂動。」三寶說:「什麼稀罕玩意?不就是破碗嘛。」掌櫃冷笑道:「破碗?不是我寒磣你,量你家祖宗八代的家產,也抵不上這只破碗!」
正在這時,奕昕、玉麟循聲而入。「什麼寶貝?說得這麼邪乎!」玉麟問。
掌櫃見是兩位毛頭小孩,並不搭理。玉麟有些生氣,抿嘴做臉的。剛才掌櫃寒磣三寶的話,倒讓那位被稱作李大人的瘦子吃了一驚,問:「朱掌櫃,您說這價格……」原來這位掌櫃姓朱。
祁子俊插言道:「這位爺,聽我一句,您別忙著問價格,先得明白這是什麼寶貝。」朱掌櫃打量著祁子俊:「看樣子,這位公子是行家?」祁子俊道:「不敢誇口。這麼著老闆,哦,朱掌櫃,您能讓我細細看看這寶貝玩意兒嗎?」朱掌櫃說:「您請!可要小心囉!」
祁子俊小心翼翼,拿起玉碗,翻來覆去看了半天,又是點頭,又是搖頭,嘖嘖個不停,嘴裡只吐出兩個字:「老天!」朱掌櫃認真起來:「貴公子真是行家?」祁子俊說:「不敢說是行家,只是喜歡玩些個古靈精怪的東西。您先別說,聽我瞎掰乎。我若是說錯了,平生再不踏進這琉璃廠一步!」朱掌櫃點頭而笑,示意祁子俊說下去。祁子俊臉轉向那瘦子:「這位大人,這玉碗來歷不凡。」祁子俊說話間就望望朱掌櫃。朱掌櫃故作城府。「怎麼個說法?」瘦子問。祁子俊又拿起玉碗說:「先別急,您仔細瞧,瞧這……」「這黑斑?」瘦子問。
祁子俊說:「這不叫黑斑,叫沁色。玉的表面被汞水所沁,就是這個顏色。玉埋在地下,天長日久,有些東西就會浸染玉的表面。你看這裡暗褐色,叫土沁。再看這裡暗紅的,叫血沁。」
瘦子若有所悟的樣子:「如此說,這是古墓裡的東西?」祁子俊說:「先生所言極是。這是大坑出土的。帝后王侯墓穴,謂之大坑。」
三寶聽著不感興趣,沒精打采的樣子。瘦子、胖子聽入神,眼睛在玉碗和祁子俊的臉上睃來睃去。朱掌櫃仍是緘口不言,聽憑祁子俊說下去。玉麟只愛新鮮,事事聽著有趣。她悄悄兒說:「哥,這人還真懂哎!」奕昕卻是一臉漠然。瘦子問:「是什麼年代的?」
祁子俊長舒一口氣,說:「我憑口說,您不相信。其實我見眼就猜著,知道我今天可是有眼福了。這件寶貝,經過了歷代大玩家之手,早琢磨透了。只要是夠派兒的玩家,說起這玉碗,沒誰不知道的。」瘦子催道:「公子,您就說說,我也長長見識。」
祁子俊把玉碗放在手裡輕輕轉了一圈,說:「既是古玉,自然越老越好。看古玉的年代,要緊的是兩條,看飾紋,看雕工。比方漢玉多雕龍、鳳和蟠螭,唐玉好雕花卉、飛禽走獸和三歧雲朵。漢人刀法最顯眼的是跳刀,線條很細,時斷時續。唐人刀法流暢、豪放,有大唐氣象,通常在花紋圖案邊緣刻有長長的線條,您看,就像這樣……」
瘦子問道:「如此說來,這可是唐代古玉了?」「您可說對了。」祁子俊擊掌說道,復又故作神祕,「但光是唐代古玉,還顯不出它的身價。」
眾人都不說話。朱掌櫃忙把水煙袋遞給夥計,朝祁子俊點頭而笑。祁子俊又是感嘆,說:「它被歷代玩家奉若神器,卻無緣得見,抱恨終身!」
玉麟急了:「別賣關子了,這是什麼寶貝?」祁子俊朝玉麟笑笑,復又望著朱掌櫃:「這就是那只文成公主玉碗!」朱掌櫃雙拳一抱,連連打拱:「阿呀呀!公子好眼力呀!在下吃這碗飯幾十年了,見過不少玩家。公子年紀輕輕,見識如此高深,佩服佩服!」玉麟兩眼放光,想同祁子俊搭話,叫奕昕暗暗拉住了。朱掌櫃問祁子俊:「敢問公子尊姓大名?」祁子俊搪塞道:「在下只是個玩主,不煩相問。」朱掌櫃笑道:「真人不露相,露相不真人。好好,不問,不問。」
祁子俊自有幾分得意,又說道:「這是文成公主入藏所帶之物,後來又隨公主下葬。民間最早見到它是南宋,必定是盜墓的人挖了出來。後來,它就在那些有錢有勢又懂風雅的主兒那裡轉來轉去。可近一百年,坊間沒了它的音訊,都以為它失傳了。」
玉麟忍不住喊道:「這位公子,您可神啦!」祁子俊朝這位小「兄弟」淡淡一笑。奕昕橫了玉麟一眼。他也暗自注意祁子俊了,只是不動聲色。三寶懵裡懵懂問道:「既然是這麼件寶貝,如何又到了您的手裡呢?」玉麟拍手道:「是啊,看您這樣子,不過就是收羅了些破盆爛罐,不見得是個有錢有勢又風雅的主兒呀?」
~未完待續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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